作者：聂震宁

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乐美真的新著《天雨流芳——中国近现代百位名家诗话人生》，书中收入他101篇读诗札记，其所读诗作出自中国近现代百位名家，可谓横跨百年、洋洋大观，诗意盎然、意趣高远，是一本可读而耐读的好书。

看到这个书名《天雨流芳》，一般读者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富有诗意而美丽的书名。其实，这书名另有一番意趣。早年我去云南丽江古城，在那里见到过这四个大字，镌刻在木府旁的一座牌坊上。初一见，觉得是一则光昌流丽的古文题匾，可陪同人告诉我们这是纳西族的音译语，意思是“读书去吧”，同行诸友顿时心领神会且大加赞叹。乐美真竟能从这题匾采撷来做自己新书的书名，不仅算得上做文章有左右逢源的潇洒，更看得出他有很好的用心。其很好的用心在于，把赏好诗、讲良史，称为“天雨流芳”，既有高古意境又有隽永文辞，而且可以涵盖所收文章，加上“天雨流芳”的本意是“读书去吧”，让我们对全书的内涵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首先要说，我喜欢读诗话。

我喜欢诗话的诗意盎然而又明白晓畅，我喜欢诗话的自如挥洒而且亲切自然。诗话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一绝，它具有相当鲜明的中国传统诗歌批评和鉴赏特色。中国诗歌批评和鉴赏的特色有两个说法，一是“诗无达诂”，再一个便是“知人论世”。“诗无达诂”意指诗歌没有通达的或一成不变的解释，体现出中国传统诗歌批评和鉴赏兼顾文本细读和作者原意索引的开放态度。而“知人论世”，则对作者的尊重更上了一层，成为以作者为中心的一种解诗学。诗话评论诗歌、诗人、诗派并记录诗人故实，“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这一通要求，中间最重要的就是“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传统诗话往往是随感性，通常不以系统、严密的理论分析取胜，而多以简短篇章解诗论诗，发表对作诗的心得和艺术规律问题的感悟和见解。诗话的价值通常就是在这些悟性和见解的阐述中体现出来的。古代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严羽的《沧浪诗话》、袁枚的《随园诗话》都是如此这般风格的经典诗话。

我要承认，我喜欢读乐美真的诗话。

诗话往往因为谈诗论词而显得华美，这是自然而然的因由，然而，也正因此，诗话又往往容易显得轻浅，名士做派，故作潇洒，美而不真。而乐美真的诗话却是美且真的。他的美在于不华美、不潇洒而有真意，如此这般必然使得诗话更具大美。他的诗话内容里，既有一代革命领袖和革命志士的诗作赏析，也有世人较少得知的科学人文名家的诗词吟诵，还有纯粹诗人的力作鉴赏。这些赏析对象之间的历史地位并不在一个层次上，他们的诗作风格、气度、意境和趣味不仅相去甚远，甚至有的是大相径庭，然而，在乐美真的这本书里，大体都得到了真诚平等的对待。客观平等真诚地对待一切美好诗作，这是乐美真诗话最让我喜欢的地方。乐美真的读书札记以自家长期修为而成的识见来赏析一切人物，强调继承诗词传统的普遍性，显示出属于历史也属于他个人的洞见。

我之所以喜欢读乐美真的诗话札记，不只在于作者的胸怀和气度，也不只在于作者的文学修养与解诗功夫，当然，也不只在于作者洗练的文字和流畅的书写，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者的诗话有着史话的特点；反过来，他又把史话做成了诗话。

史话是中国历史学写作的一大特点。把历史事件用讲故事的形式写成纪实文学作品，这便是史话。乐美真的诗话几乎都融汇着史话的笔触。赏析历史人物的诗篇他往往注重史实的考据和演绎，使得一些名篇佳作在史实中找到一种诠释，这是“知人论世”最见效果的做法，也是自然而然的解诗路数。在赏析当代人物的诗篇中，他也自然而然地进入对诗人身份和经历的考据，从而增强了我们对赏析诗篇的亲切感。他对舒婷名作《致橡树》写作发表过程的叙述，自然而亲切。他对屠岸的诗作和诗论的讲述，兼带对屠岸的身世、经历的介绍，对诗人写作十四行诗背景的描述，亲切而自然。他为红军西路军将士的诗作撰写的《浴血西征 气壮山河》，分明就是一篇史话，却有诗作催泪。他专文赏析外交大使诗篇的《持节四方，不辱国命》一文，则是诗史交融。

我喜欢乐美真先生诗话的程度，竟然达到读起来便一发而不可收的地步。由此想到，为了百篇诗话的写作，他该读过多少诗札典籍，引起我由衷的感动和钦佩。面对他的百篇诗话，发现他不仅热爱阅读，还是一位读有所得、读有所思、读有所作的爱书者和勤于写作的人。古人说“不动笔墨不读书”，他是真正做到了。遂想到这篇书评的题目也就可以拟为《天雨流芳读书去》，还原本意就是“读书去吧读书去吧”，同义反复，形成催促读书的意趣；同时，这题目还可以看成是一个有意思的修辞——“天雨流芳”是比喻，比喻好诗篇多如天雨，美如大地流芳，而“读书去吧”就成了一种递进式的召唤，形成我们对这部新著及其作者的赞叹。事实上，乐美真就是如此这般面对天雨流芳而勤奋读书的饱读之士呵！

（作者系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韬奋基金会理事长）